積極與消極
天才和怪蛋之間
需要時間來定判
創(chuàng)造者未必身與其榮,事也尋常。
——吳大羽寫給吳冠中、朱德群、趙無極等學生的信函,被看作是一份藝術啟示錄
如同許多藝術大師的際遇,他的藝術和思想在生前不能被世人所理解,在他死后才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尊重:他是一顆被遺忘、被發(fā)現(xiàn)的星(吳冠中語)。吳冠中還曾這樣書寫自己的恩師:“吳大羽是杭州藝專的旗幟,杭州藝專則是介紹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旗幟,在現(xiàn)代中國美術史上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如此看來,吳大羽是一面旗幟。
“大師的大師”——吳大羽 杭州國立藝專教師證
由大未來藝術有限公司1996年出版的《吳大羽》畫冊中有題為《把他擺回他應得的地位——趙無極訪談記錄》的文章,從中我們不難看出,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位藝術家是被貶低被忽視被遺忘的……
如果說在學校任教期間,吳大羽的創(chuàng)作完全是入世的“為人生而藝術”。他精湛的技藝、富有人文精神關懷的巨幅歷史和現(xiàn)實題材的油畫創(chuàng)作,享譽當時的畫壇。如《船工》《井》《岳飛班師》等,可惜原作已毀,“連照片都沒有留下”。那么,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起的后期創(chuàng)作則是出世的“為藝術而藝術”。
▲2017西泠秋拍
吳大羽 瓶花
布面油畫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作
說明:此畫作為市場已知藝術家僅存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力作,可視為中國抽象藝術之原點。
出版:1.《吳大羽1903-1988》 P28,大未來畫廊藝術有限公司,1996年;
2. 《吳大羽師生展》 P6,大未來藝術有限公司,1996年;
3.《中國油畫開拓大師——吳大羽畫展》 P83,國立歷史博物館,2001年;
4.《吳大羽》 P49,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
5.《吳大羽》 P33,大未來畫廊藝術有限公司,2006年;
6.《海派百年代表畫家系列作品集——吳大羽》 P26,上海書畫出版社,2013年;
7.《吳大羽作品集》 P133,人民美術出版社,2015年。
刊載:《聯(lián)合報》,載《趙無極感念恩師,欣賞吳大羽畫作》,附趙無極觀看本拍品參加展覽時的現(xiàn)場照片,1996年。
展覽:1.“吳大羽師生展”,大未來畫廊,臺北,1996年1月-2月;
2.“吳大羽畫展”,國立歷史博物館,臺北,2001年3月-4月。
60x50cm
《聯(lián)合報》上有關趙無極在展覽上觀看本拍品的報道
中國抽象藝術之原點
五四以來美學精神轉(zhuǎn)型之奠基
具有啟示性的先鋒創(chuàng)作
市場已知藝術家僅存一九五〇年代力作
吳大羽《瓶花》
2017西泠秋拍祈望之作
此次西泠拍賣所呈獻的吳大羽油畫作品《瓶花》正是其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左右的作品, “畫是心靈感應的自然流露,感受的瞬間迸發(fā),自由自在,任何人也無法再現(xiàn),連自己也不行,我是畫了就算,從不計其命運?!眳谴笥鹪缡钦f道。是時難以被理解被認同的抽象藝術之路荊棘滿滿、前路未知,但作為中國抽象藝術的開拓者——一個文人,一個藝術家在那樣的時局中仍然有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胸懷與氣勢。畫中的瓶花在抽象中雖有具象的影子,卻是吳大羽抽象藝術創(chuàng)作伊始階段的作品,是其抽象藝術發(fā)展進程中的關鍵節(jié)點,是中國早期抽象藝術的萌芽,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色彩
塊狀的用色,用比較硬而寬的筆,可以掩蓋暖色的出現(xiàn),造就了一種表現(xiàn)主義。
“我們畫畫人都知道,蒲藍很容易臟,它的感染力、發(fā)酵力很厲害,你用一點點,它就鋪展開來,很多顏色搶不過它。而且這個藍屬于冷色調(diào)里的極致,你加一點點紫它往暖里跑,你加一點點白它往冷里跑,顏色非常敏感,用這個顏色的時候一般都會很小心,一管蒲藍很長時間都用不掉的,但是我看吳先生用大量的蒲藍,用這個顏色用得非常棒。”
——周長江
整個畫面,色彩豐富卻不雜亂,艷麗新鮮卻不失優(yōu)雅,每一筆都像是帶著秩序感,營造了一種讓人為之心生歡喜的欣欣向榮。
筆觸
畫面不在局限在顏料的平涂,藝術家開始用“心”去配色,去創(chuàng)作,顏料的“此起彼伏”仿佛彰顯了畫筆主人內(nèi)心難以掩飾的興奮。
他的筆觸安排得跟畫面的主要線條一致,加強了畫面的自然的和諧感,無須借助于勾畫輪廓線就能改變筆觸的方向。
如他所喜愛的塞尚作品一般,《瓶花》顯現(xiàn)出一種思考過后的秩序感和恬靜感,而不是有些印象主義作品往往看起來純屬機智的即興之作。(結(jié)合時代背景,我們也可想而知吳大羽當時創(chuàng)作時的謹慎和深思。)
構(gòu)圖
吳大羽在美術教學上有幾個特點:首要一點便是強調(diào)畫面的整體原則。告訴大家“注意掌握大體,工作先要注意捉住大體”,并具體指導說:“不必糾纏細節(jié),暫時忘掉細節(jié),工作的膽子會大起來。”
如果你第一次見面,便執(zhí)著于《瓶花》的局部和細節(jié),那你肯定會有“不識廬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的迷失感。
畫面前半部分左右兩邊半只的花瓶,以及遠處近似白色的“背景”,都是為了突出畫面正中的“瓶花”。巧妙的構(gòu)圖如同一出舞臺劇,把“主角”簇擁在正中間但卻不失追光燈。
抽象藝術之原點
他力求獲得深度感但并沒有犧牲色彩的鮮艷性,力求獲得有秩序的布局但不犧牲深度感。
放下教鞭,他長耘于空漠
“吳大羽:我崇尚畢加索、馬蒂斯,他們不斷地創(chuàng)造,他們也絕不喜歡停留在他們的水平上,他們是后來者前進的踏腳板。我崇敬他們的創(chuàng)作力?!?/span>
——《陶詠白采訪錄》,載中國油畫學會秘書處編《油畫家》,1996年第4期
1937年日本侵略軍逼近,杭州國立藝專被迫向西南方搬遷,由于多種原因吳大羽被迫離校,直至1947年復任國立藝專西畫教授。1950年又因“新派畫”風波遭受批判,再度解聘回到上海開始了長達十年的隱居生活。外界的枷鎖并不能禁錮自由的靈魂,面對第二次的解聘與世人的曲解,主動或被動,吳大羽選擇沉默。十年沉寂,大隱于市,盡管在當時的畫壇寂寂無聞,吳大羽的藝術道路也并未中斷。
這一時期的吳大羽和其他老畫家一樣,在改造思想的氛圍下也有一些創(chuàng)作,更為具象一些風格的如現(xiàn)藏于中國美術館油畫作品《紅花》,是當時在明面上的創(chuàng)作。然而能夠代表吳大羽這一時期真正創(chuàng)作面貌的并不是這些示之以人的具象作品,而是那些不為外人所知的、掛在客廳里的一些半具象半抽象的作品。
吳大羽 紅花 布面油彩 61x81cm 1959年 現(xiàn)藏中國美術館
閔希文曾撰文回憶:“我和凃克這一時期去他家時,他也會偶然讓我們進他的客廳,當我抬頭看到羽師的這些畫時,我是十分驚訝的,先后大約有20幅……這些非具象的作品在當時不僅不被藝術界賞認,還要受到嚴厲的批評。這羽師不會不了解,他又是一向謹小慎微,敢冒這么大的風險,是證明他對藝術的熱愛到了不顧自身安危的程度?!睆膮谴笥鹆粝碌奈母逯校覀円部梢桓Q他在這一時期的內(nèi)心定力:“我自己尊重我自己認為的真理,比暗中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對于生死,我看的很清楚,我要對工作負責任,對死有交代?!? 而這一批畫作正是他非常小心的緣故——不寫年代、不簽名、不留日期、沒有題目——得以幸存。
勢象之美,他畫出抽象原點
“造型藝術的出現(xiàn),可以在形象規(guī)格之內(nèi),也可以在形象規(guī)格之外,可以自造一種新典模,奪破陳舊樊籠的,書法或書道就是其另例……或許抽象繪畫正是解放眼目創(chuàng)造的小卒,以后的畫家將因它一提,提醒了頑疾?!?/em>
——吳大羽
吳大羽留法的時候,也正是巴黎畫壇受塞尚影響最多的時候,另外野獸派、立體派、抽象派等現(xiàn)代繪畫也層出不窮。他崇尚抽象藝術,因為它有著更為自由的表達,更加唯美的形態(tài)。早在杭州國立藝專任教時,吳大羽在同仁中便有“小塞尚”的稱譽。
示露到人眼目的,只能限于隱晦的勢象,這勢象之美,冰清玉潔,含著不具形制的重感,比諸建筑的體勢而抽象之,又像樂曲傳影到眼前,蕩漾著無音響的韻致,類乎舞蹈美的留其姿動于靜止,似佳句而不予其文字,他具有各種藝術門面的仿佛,獨不具備繪畫藝術基雛的……
——節(jié)選自吳大羽致吳冠中、朱德群信
吳大羽的創(chuàng)作,著力于形與色,著意于構(gòu)思。乍看他的畫似乎是現(xiàn)代西方的表現(xiàn)手法,然細品后方能感受其間東方韻致。觀其發(fā)展,是一種印象,是感受的捕獲,是西方的抽象,是中國的意象。
觀吳大羽的書信和文摘,早在四十年代初期其便提出“勢象”(Dynamic Expressionism)理論。此理論源始于吳大羽二十年代旅法期間之見聞,其在法國學成回國以后結(jié)合中國哲學、詩學、書法與繪畫觀念,形成體大思精的理論系統(tǒng),若放諸國際,其與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羅斯科(Mark Rothko)、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哈同(Hans Hartung)等同齡人進入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時間大致相同,足見他在藝術史上的劃時代意義。
從吳大羽抗戰(zhàn)時期致國立藝專學生之書信中可以看到四十年代吳大羽對抽象藝術的探索在思想、理論上已登堂入室。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等國際大師對于抽象藝術的接觸和理解,最早也將提前至出國以前——來自吳大羽的言傳身教,這徹底改寫了過去對于中國抽象油畫發(fā)展之認知,由“勢象”理論起動的中國抽象油畫體系,在時代性與影響力上,亦是足以和美國抽象表現(xiàn)主義及法國抒情抽象主義分庭抗禮的。
吳大羽創(chuàng)作思維手稿
爐火純青,他非凡于色彩
“真可以稱為中國色彩派之代表者,當首推吳大羽氏無疑。我相信凡是看過吳先生的作品的鑒賞家,都要受其色調(diào)之強烈的吸引而為之傾倒;就是和他對壘的畫家雖不免隱含妒忌,亦不禁私下欽佩不已。顏色一攤到他的畫板上就好像音樂家的樂譜變化無窮!西方藝人所謂‘使色彩吟哦’,吳先生已臻此妙境?!?/span>
——國立藝專的教務長、評論家林文錚《色彩派吳大羽氏》
吳大羽的繪畫依據(jù),是勢象、光色、韻調(diào)三方面的結(jié)合,光色作為色彩來理解,作為形和聲的連結(jié)是關系時空的連結(jié)。他的繪畫是重于以色彩為其感情的表者,以艷麗豐富之感為其獨到之點;從技法的運用方面著眼,他有時用點,有時用長筆,有時用近乎大斧劈的筆法,一隨他當時的感觸而變化,一經(jīng)變化,則又與全幅的情調(diào)完全調(diào)和。
正如吳冠中所說:“吳大羽威望的建立基于兩方面,一是他作品中強烈的個性及色彩之絢麗;二是他講課的魅力”。2017西泠秋拍的這件作品的色彩,可以說是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他的色彩不止是抒情述志的表現(xiàn),更是撞擊人們心扉的音錘。所以,林風眠先生就曾贊譽吳大羽是“非凡的色彩畫家,宏偉的創(chuàng)造力”。大羽先生的一生,正應驗了有人說的:“沒有創(chuàng)造過的人會感到空虛,而創(chuàng)造的人們將感到孤獨?!眳谴笥鹣壬挥趧?chuàng)造精神的藝術生命,正是一個靈魂孤獨者的獨白。
重新審視,把他擺回他應得的地位
“吳大羽從技術到藝術,再到做人,從東方到西方再到東方,從有法至無法的藝術發(fā)展道路,在中國美術史上是一個極為突出的十分豐富的現(xiàn)象?!?/span>
——吳冠中
當學者們追本溯源,尋找中國現(xiàn)代藝術發(fā)展的源頭,吳大羽在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上開創(chuàng)性的地位便會清楚顯現(xiàn)。他對色彩美學、美與抽象等的探索走在時代前列,極具現(xiàn)代性和美學意義,也和現(xiàn)代西方野獸派、抽象表現(xiàn)主義等浪潮遙相契合,帶領了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趙春翔等一批書寫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的藝術家,為中國藝術奠定了一個發(fā)展方向。
吳大羽(右)與趙無極
吳大羽逝于1988年。如今,他留存于世的作品數(shù)量甚少,而且難得展現(xiàn),皆因早年創(chuàng)作的許多巨幅油畫以及大量中小作品,都毀于戰(zhàn)爭或“文革”期間。今天所幸保存的,只有晚年所作的油畫、部分草圖、速寫、素描及藝術心得、隨筆、詩稿等。所以,這件2017西泠秋拍·從國立藝專到中國美院——“國”“美”九十年紀念專場隆重呈獻的吳大羽繪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油畫作品,色彩明麗具有感染力,實屬中國抽象藝術之原點,對于吳大羽個人藝術和中國油畫抽象藝術的研究都具有補充和再發(fā)現(xiàn)的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