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出乎天地精英而利之于用,乃集百技之琢磨,唯仁人君子相與砥礪,而比德明志者世之寶也。夫硯,亦品類高華,樸直端正有類于仁人君子之概者也。故其物常聚之于文人雅士之側(cè)。昔東坡出入與俱,米顛易而滴淚。繼米史、高南阜《硯史》、紀氏《閱微草堂硯譜》,至近代沈石友而有《沈氏硯林》,其與海上缶廬婆娑料理,互為酬唱者遂成一段佳話,憐惜之致,令后來者無不想見其真容而曷可得見哉!
吳昌碩銘、沈石友藏石鐘形端硯
17.5×10.8×3.2cm
出版:《沈氏硯林》,第88硯,民國時期編輯。
說明:橋本關(guān)雪舊藏。
今譜中石鐘硯見出塵埃,其鴻跡光華殊可一足企望之思矣。
硯作長方鐘紋,額篆“石鐘”二字,款署“老缶”,印“俊”字。底部鐘形覆手內(nèi)正書銘曰:“夫音,樂之輿也,而鐘,音之器也。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則和于物。物和則嘉成,故和聲入耳而藏于心,心億則樂。按,周鬴方尺深尺而圜其外。積實所容與黃鐘合,其音宮,其器大鏞也。故以左氏成語銘焉。乙亥長至前五日為干九年道翁博粲。云間弟張坤撰?!庇 按笱拧薄_呌小翱麦拶p”三字隸書。一側(cè)缶廬行書銘曰:“出入宮商,不屑譜郊祀之樂章。丙辰人日,石友屬銘七十三叟吳昌碩?!睆埵香懗觥蹲髠?昭公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周景王二十四年,公元前521年)春,天王將鑄無射(無射大鐘)”,有泠州鳩者乃有此銘之所言者,而略有節(jié)刪。意謂鐘之小者其音不纖不細,大者不粗不獷,則能和之于物,物和嘉成……心安則樂。銘文蓋以和諧為旨。缶廬銘則獨出機杼,超出原義,走轉(zhuǎn)跌宕而語臻高妙,大可玩味者。
張坤者,字南山,清華亭(今上海松江)人,其署云間乃華亭之屬,當工篆刻,有《我樓偶篆》、《五馬金章印譜》。原物主者干九,名蔣元龍,清秀水(今浙江嘉興)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副榜。篤學(xué)嗜古,工詩文,精賞鑒,究心金石書畫,工寫意花卉。兼工鐵筆。著《春雨樓詩》、《桃花亭詞》、《西齋過眼錄》,卒年六十五。以其中榜年推之,其經(jīng)乙亥必為嘉慶二十年(1815年),此時該氏亦已可稱“翁”,硯或成于此時,張、蔣二氏一段硯緣亦有可稱之者也。
缶廬銘之丙辰人日,當在1916年正月初七(舊歷),明年沈石友先生辭世,自此年后缶廬為石友硯銘遂成絕唱。見《硯林》卷首缶廬畫品硯圖其蒲團趺坐,想名硯羅列,或潭青洮碧,翠濤雪浪,或暮天初白,蕉葉滴露;有隱士遺民,有高僧名妓。處身變亂之世,乃“自晦于時,唯以哦詩抱石消磨歲月(《硯林》孫雄序)”為趣,比德于硯,潔身自好,其狀蓋有邦之荒唐,悠然南山采菊之概可想見也。惜身后遺硯散落,竟淪亡流離異邦者將百年之久。今真硯復(fù)歸,其間人文奇蹤,昭然之名跡,曷可不以為寶歟?